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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桓温正在进逼长安,屯兵在灞上,突然来了一个狂士,穿着粗布衣服,一边捉虱子一边畅谈当时的时务。不但桓温的军队感到惊异,就连桓温也感到奇怪。当下询问他的姓名,才知道是北海人王猛。王猛是前秦的智谋之士,所以特别写明他的名字。王猛字景略,小时候贫贱,曾经以卖畚箕为业,贩卖到洛阳,有一个人向王猛购买畚箕,愿意出高价,但自称没钱,让王猛跟着去取钱,王猛就跟着去了,不知不觉走进深山,见到一位白发老人,坐在胡床上,由买畚箕的人引王猛进见。王猛当即下拜,老人笑着说:“王公为什么拜我呢?”说着,就命令左右的人支付畚箕的钱,并送给他十两白银,就让买畚箕的人送王猛出山口。王猛回头看竟然没有一个人,只有巍峨的大山。询问当地人,才知道是中州的嵩山。王猛当下怀揣钱财回家,得以购买兵书,一边阅读一边研究,深得其中的奥秘。此后往来于邺都,无人理睬。等到进入华阴山中,得到异人为师,隐居学道,隐藏自己等待时机。到这时听说桓温入关,才出山相见。桓温问明他的姓氏后,料想不是平庸之辈,就又询问王猛:“我奉天子的诏命,率领十万精锐士兵向西而来,为百姓扫除残贼,可是三秦的豪杰,没有前来归附,究竟是什么原因?”王猛回答道:“您不远数千里,深入秦境,距离长安不过咫尺,还逗留灞上,没有渡过灞水,百姓不了解您的心意,所以不来。”桓温沉思了很久,又注视着王猛说:“江东虽然有很多名士,像您这样的却很少啊。”于是任命王猛为军谋祭酒。
前秦丞相苻雄等人,收集败兵,再次来攻打桓温。桓温与他们交战不利,伤亡达到一万多人。桓温刚进入关中,因为粮食运输艰难,想要借前秦的麦子,偏偏秦人看穿了桓温的计策,提前把麦子收割了,坚壁清野,与桓温相持。桓温没有粮食可吃,不得已下令回师,招募迁徙关中三千多户,一同向南返回。临行时赐给王猛车马,任命他为高官督护,邀请他一起回去。王猛说需要回山辞别老师,桓温准许王猛回去辞别,和他约定了日期。等到约定的日期王猛没有来,桓温就率领众人自己走了。原来王猛回到山中,向老师询问去留,老师感慨地说:“你和桓温怎么能在同一时代呢?不如留在这里,自然能够得到富贵,何必跟随桓温远行呢。”王猛于是不再见桓温,只是寄了一封信表示感谢罢了。桓温沿着来路向南返回,被前秦的军队追击,损失惨重,就是司马勋从子午谷出发,孤军没有支援,也被前秦的军队袭击,败退回到汉中。桓温驰出潼关,直接抵达襄阳,由晋廷派使者慰劳,这里就不再详细叙述。只是桓温曾经自命不凡,私下把自己比作司马懿、刘琨,有人说他像王敦,大大违背了他的心意。等到往返西南,得到一个巧作的老婢女,过去是刘琨的妓女,和桓温初次见面,就潸然泪下。桓温惊讶地问为什么?老婢女回答道:“您很像刘司空。”桓温听了很高兴,出去整理衣冠,又喊老婢女仔细询问,说和刘司空究竟相似不相似?老婢女慢慢地回答道:“脸很像,可惜太薄;眼睛很像,可惜太小;胡须很像,可惜太红;身形很像,可惜太短;声音很像,可惜太女性化。”桓温不禁神色沮丧,自己前往寝室,脱掉帽子解下衣带,昏睡了一昼夜。直到睡醒起床,还有好几天不见欢乐的面容。比不上刘琨,也并非真是遗憾的事。这暂且等到后面再说。
且说前秦主苻健,击退晋军后,正打算论功行赏。那丞相东海王苻雄,得病身亡,苻健听到讣告大哭,甚至吐血,边吐边说:“上天不想让我平定四海吗?为什么这么快夺走我的元才呢?”就像石勒哭张宾一样。元才就是苻雄的表字,苻雄身兼将相,权力与君主相当,却能谦恭守法,礼贤下士,所以威望一时很高,受到众人推崇。苻雄的次子叫苻坚,承袭苻雄的爵位,相传苻坚的母亲苟氏,曾经游览漳水,到西门豹祠中祈求生子,西门豹是战国时魏国的臣子。这天夜里梦见与神交合,于是就有了身孕。西门豹曾经禁止把女子送给河伯,难道此时反而作祟于苟氏吗?过了十二月生下苻坚,有神光从天而降,照在宫廷中。苻坚出生时背上有红色的纹理,隐约形成字,仔细辨认,乃是“草付臣又土王咸阳”八个字。祖父苻洪很是奇异,因而把臣又土三个字,拼成一个字,取名为坚。苻坚自幼就聪明,容貌出众,手臂垂下来超过膝盖,眼睛有紫光,长大后,很有孝行,博学多才。苻健曾经梦见天使降临,命令拜苻坚为龙骧将军,等到睡醒后,认为是奇异的事,于是在曲沃设坛,立即将龙骧将军的印绶,亲自授予苻坚,并且嘱咐说:“你的祖父曾经接受这个称号,现在你是神明所命,应当想着继承祖父的功业,不要让神明蒙羞。”苻坚叩头受命。此后努力激励自己,广泛招揽英雄豪杰,如略阳名士吕婆楼、强汪、梁平老等,都与他交往,成为苻坚的羽翼。苻坚因此在关中声名远扬,不亚于他的父亲。也为下文做了铺垫,苻坚既然承蒙父亲的荫庇,得以承袭王爵,此外如淮南王苻生,因为功劳晋升为中军大将军,平昌王苻菁,升任司空,大司马雷弱儿,代替苻雄担任丞相,太尉毛贵,晋升为太傅,太子太师鱼遵,担任太尉,只是太子苻苌箭疮再次发作,竟然去世。苻健因为谶文有“三羊五眼”,怀疑苻生应当应验谶文,于是立苻生为太子。任命司空平易王苻菁为太尉,尚书令王堕为司空,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。不久,苻健忽然患病,不能处理政事。平昌王苻菁,阴谋自立,独自率领军队进入东宫,想要杀死太子。偏偏太子苻生入宫侍奉疾病,无法搜寻,白白费了一番力气。心想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移兵攻打东掖门,谎称主上已经去世,太子暴虐,不能做君主,借此煽动军心。没想到秦主苻健勉强支撑着出宫,亲自登上端门,陈列士兵自卫,并下令军士,迅速诛杀祸首,其余的人都不追究。苻菁的部众看到苻健还活着,当然惊愕,都扔掉兵器逃跑。苻菁也拍马想要逃走,被苻健指挥亲军,出门追捕,把苻菁抓住,当面列举他的罪状,斩首示众。其余的人一概赦免,就回宫了。过了几天,苻健病情加重,授予叔父武都王苻安为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,一面召入丞相雷弱儿,太傅毛贵,太尉鱼遵,司空王堕,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右仆射段纯,吏部尚书辛牢等人,嘱咐后事,让他们接受遗命辅佐朝政;并且对太子苻生说:“六夷的首领,以及贵戚大臣,如果有不听从你的命令,应该设法尽早除掉,不要给自己留下祸患!”教唆恶人行恶,能不迅速导致混乱。苻生欣然接受教导。又过了三天,苻健就病逝了,年龄三十多岁。如何处置韩氏呢?太子苻生当天即位,大赦境内,改年号为寿光。群臣都进谏说:“先帝刚刚去世,不应该当天改年号。”苻生勃然大怒,叱退群臣。接着命令宠臣追究提议的人,原来是右仆射段纯倡导的,于是指责他违背诏令,立即判处死刑。总算严格遵守先皇的命令。不久追谥苻健为明皇帝,庙号世宗,尊母亲强氏为皇太后,立妻子梁氏为皇后,任命太子门大夫赵韶为右仆射,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,董荣为尚书。这三人向来因为谄媚阿谀受到宠幸,所以同时被提拔。又封卫大将军苻黄眉为广平王,前将军苻飞为新兴王。这两个苻氏原本是宗室,只是也和苻生关系亲密,因此得到封赏。任命大将军武都王苻安兼任太尉,弟弟晋王苻柳为征东大将军、并州牧,出镇蒲坂。魏王苻庾为镇东大将军、豫州牧,出镇陕城。二王接受任命辞行,由苻生亲自饯送,顺便闲逛,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妇人,跪在道路旁边,自称是强怀的妻子樊氏,希望为儿子强延请求封赏。苻生就问道:“你的儿子有什么功绩,胆敢请求封赏?”妇人回答道:“我的丈夫强怀,之前与晋军作战阵亡,没有得到抚恤。现在陛下刚刚即位,赦免罪过铭记功绩,我的儿子还在角落里,所以特地来求恩,希望沾沐皇恩。”苻生又叱责道:“封赏必须由我斟酌颁发,岂是你能胡乱请求的?”那妇人还不知道进退,仍然趴在地上,哭诉丈夫的忠烈,喋喋不休。当下惹恼了苻生,他取弓搭箭,嗖的一声,箭射穿了妇人的脖子,妇人辗转死去。苻生也怏怏不乐地回宫了。过了一天上朝,中书监胡文,中书令王鱼上奏说:“近日有客星出现在大角星,荧惑星进入东井,大角星是帝座,东井是秦地的分野,恐怕不出三年,国家有大丧,大臣被杀,希望陛下修养德行消除灾祸。”苻生沉默不答。等到退朝后,饮酒解闷,自言自语说:“星象显示有变,难道一定应在我身上?我想皇后和我,一起统治天下,如果皇后死了,就应了大丧,毛太傅呢,梁车骑呢,梁仆射呢,都是接受遗命辅佐朝政的大臣,难道应该被杀吗?”胡思乱想。近侍听了,还以为他是醉话,莫名其妙,谁知道过了几天,他竟然拿着利刃,走进中宫。梁后看到御驾到来,当然起身相迎,话还没开口,刀已经砍到脖子上,转眼间倒地身亡,香消玉殒。这难道是他父亲教他的。苻生杀了梁后,立即传旨让宠臣,去拘捕太傅录尚书事毛贵,车骑将军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不必审问,直接押到法场,一同斩首。毛贵是梁皇后的舅舅,梁安更是皇后的生父,梁楞也和皇后同族,朝臣都怀疑这些外戚贵戚,有什么谋逆的事情?哪知道他们并没有罪过,只是因为胡文、王鱼的几句话,就白白地丢了性命,这真是可悲可痛啊!
苻生于是调任吏部尚书辛牢为尚书令,右仆射赵韶为左仆射,尚书董荣为右仆射,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。赵韶、赵诲有堂兄名叫赵俱,曾经担任洛州刺史。苻生原本想要征召赵俱担任尚书令,赵俱托病坚决推辞,并且对赵韶、赵诲说:“你们不顾及祖宗,竟敢做这种灭门的事?想想毛贵、梁楞有什么罪,竟然被杀?我有什么功劳,却能升任宰相?我情愿快点死,不忍心看你们被灭族。”不久,果然因为忧愤而死。丞相雷弱儿,刚直敢言,看到赵韶、董荣等人当权,引导君主作恶,往往当面指责,不肯稍加宽容。董荣等人于是暗中进谗言,诬陷他谋反,苻生就杀死了雷弱儿,连同他的九个儿子、二十二个孙子。雷弱儿是南安羌人的首领,向来得到羌人的信服,到无辜被杀,羌人当然怨恨苻生。苻生不以为意,名义上在居丧,仍然游玩饮酒自若,弯弓露出刀刃,出来接见朝臣,锤子、钳子、锯子、凿子,都放置在身边。即位没多久,凡是后妃、公卿,下到奴仆,已经被杀了五百多人。司空王堕,又被董荣诬陷,说是天变与此有关,把他处斩。王堕的外甥洛州刺史杜郁,也连坐受诛。
有一天,苻生在太极殿召集宴请群臣,命令尚书辛牢担任酒监,一概让群臣喝醉为止。群臣喝到都醉了,辛牢担心他们失仪,不便强行相劝。苻生大怒道:“你为什么不让人喝酒,竟然坐视不管?”说到这里,手中已经拿过雕花的弓,搭箭射去,正好射中辛牢的脖子,辛牢当即倒地死亡。吓得群臣魂魄飞扬,不敢不满杯强饮,甚至醉卧在地上,丢了帽子散了头发,吐了食物弄脏了衣服,弄得一塌糊涂。苻生反而拍手欢呼,引为大乐,又连着喝了好几大杯,也自己觉得支撑不住,才转身回去睡觉了。群臣如同得到恩赦,才踉跄散去。
过了一年的二月,苻生指示征东将军晋王苻柳,命令参军阎负、梁殊,出使凉州,招抚劝谕归附。凉州牧张重华,自从击退赵兵后,重任谢艾,凡事都和他商量。(应第五十回)偏偏庶长兄长宁侯张祚,与内侍赵长等人,内外勾结,一起诬陷谢艾,惹得张重华也起了疑心,调谢艾为酒泉太守。从此张重华不免骄傲懈怠,很少接见宾客僚佐。晋廷曾经派遣御史俞归,册封张重华为侍中,都督陇右、关中诸军事,封西平公,张重华正谋划做凉王,不愿意接受诏令,经过俞归再三劝导,才不再说话。接着因为燕降将王擢,被前秦逼迫,率领部众投奔凉州,就任命王擢为秦州刺史,让他与部将张弘、宋修,会合兵力攻打前秦,被前秦将领苻硕打败,掳去了张弘、宋修,只有王擢得以脱身逃回。张重华没有给王擢定罪,再拨给部众二万人,让他收复秦州。王擢感激思奋,拼死报恩,果然大败苻硕,仍然夺回了秦州。张重华于是上表晋廷,请求会师讨伐前秦。晋廷只是派遣使者慰谕,实际授予张重华为凉州牧。张重华因为晋廷没有出兵,也不敢贸然用兵。
天下不如意的事,十件常有八九件,最难堪的是宫廷内部出丑,破筐难以遮羞,防不胜防,说也没法说,于是让一位年富力强的藩帅,患上心病,郁郁而亡。史书没有详细说明张重华的病因,作者读书有所发现,所以有此论断。张重华的嫡母严氏,居住在永训宫,生母马氏,居住在永寿宫。马氏本来有姿色,被张重华的父亲张骏所宠爱,张骏去世时马氏将近四十岁,还是容貌丰美,眉如蛾黛。当中有一个好色之徒,暗暗垂涎,靠着宗室的近亲关系,阿谀谄媚,出入宫禁,侍奉床帷,费了许多心思,竟然把马氏勾搭上了,演成了一段不正当的缘分。那马氏的美貌如同宣姜,淫荡如同夏姬,倒也不惜屈尊降贵,甘愿献出禁脔,两人朝宿暮栖,非常亲昵,只瞒过了一个张重华。后来时间久了,不免暴露,竟然被张重华得知,懊恼得不得了。您道这个淫夫是谁?就是张重华庶长兄长宁侯张祚。张祚虽然不是马氏所生,名分上也称母子,此时以子奸母,怎能不让张重华恨死?张重华想要诛杀张祚,计划还没确定,忽然有马厩的士卒来报,厩里的四十匹马,一夜之间都自己截断了尾巴,又让张重华惊愕得很,只恐怕诛杀张祚会发生变故,不敢直接行动。不久十月打雷,中午出现三足鸟,变异不断出现,更让张重华寒心,又忧又愤,竟然生病,渐渐沉重起来。于是任命儿子张耀灵为世子,并且亲手诏书征召谢艾入宫侍奉。谢艾还没到,张重华已经去世,年仅二十四岁。(《晋书》作二十七岁)在位只有八年。
张耀灵刚到十岁,承袭父位,内事由祖母马氏做主,外政当然被伯父张祚把持了去。名义上是伯父,实际上可以称为祖父了。右长史赵长、尉缉等人,向来和张祚暗中往来,结为异姓兄弟。到这时假托遗命,授予张祚为抚军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张祚还不满足,又唆使赵长等人提议,说时势艰难尚未平定,应该立年长的君主,一面自己请求马氏,请求依从他们的意思,立自己为主。马氏自身已经委身于张祚,哪有不依从的道理?这是枕席上效劳的好处。当下废张耀灵为宁凉侯,由张祚自立,称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凉州牧、凉公。张祚得志之后,索性大肆淫虐,张重华的妃子裴氏,正值青春年华,也生得妩媚动人,他竟然召她入室,逼迫她陪睡;就是张重华的妾侍,都胁迫与他淫乱,甚至未出嫁的妹妹,也公然纳入,轮流奸污。凉州的人士,争相吟诵《墙茨》三章,作为讽刺,张祚哪里管什么舆论,只管自己快意肉欲,彻夜寻欢罢了。
到了第二年正月,赵长、尉缉等人,又上书劝进,张祚就在谦光殿中,僭越登上王位,(《晋书》作帝位,但看他尊三代为王,应当是称王无疑)建立宗庙,设置百官,郊祀天地,使用天子的礼乐,下达诏书说:“中原丧乱,华夷没有君主,因此勉强顺从众人的请求,代理行使大统,等到能够扫平二京,再迎接皇帝回到旧都,在天阙谢罪”等等。先前凉州遵循晋朝的正朔,不曾改元,只是沿用愍帝建兴年号,直到张祚篡位时,还称建兴四十一年,到这时才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,赦免死刑,赏赐鳏寡粟帛,给文武官员各晋升一级爵位,追尊曾祖张轨为武王,祖父张实为昭王,从祖张茂为成王,父亲张骏为文王,弟弟张重华为明王。立妻子辛氏,次妻叱干氏,都为王后。为什么不立马氏、裴氏?长子张泰和为王太子,次子张庭坚为建康王,弟弟张天锡为长宁王,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凉武侯。这天晚上,天空有光,形状如同车盖,声音如同雷霆,震动城邑。第二天,大风拔起树木,中午如同黄昏。张祚反而诱杀谢艾,大肆施展淫威。尚书马岌,直言进谏被免职;郎中丁琪,再次进谏被杀。恰好晋征西大将军桓温入关,(见前文)秦州刺史王擢,当时镇守陇西,派遣使者告诉张祚,说:“桓温善于用兵,如果攻克前秦,必然会波及凉州。”张祚不禁惶恐畏惧,又担心王擢趁急反叛,仍然召回马岌恢复官职,与他谋划刺杀王擢。秘密派遣心腹将领前往陇西,没有得手,反而被王擢查出杀死。张祚得到报告更加惊恐,召集士卒,借口东征,实际上想要西保敦煌。接着听说桓温已经南归,又派遣平东将军牛霸等人攻打王擢。王擢抵抗作战失利,投奔前秦。河州刺史张瓘,是张祚的宗室,在外镇守枹罕,兵马强盛,张祚常常加以猜忌,容忍了一年多,不能再忍耐,就派遣部将易揣、张玲,带领步骑兵一万多人,前往攻打张瓘,并且发兵三十多路,分别围剿南山的各个夷族。张掖人王鸾,向来通晓术数,入宫对张祚说:“军队不可以出行,出去一定不能回来。凉州将会有大的变故,不可不防。”张祚叱责为妖言。王鸾就直接陈述张祚的罪恶,说他无道的三件大事,惹得张祚怒气冲天,立刻命令推出斩首。王鸾到了法场大喊道:“我死后不出二十天,兵败王死,一定难以幸免了。”想必王鸾也自知该死,所以自己来招惹灾祸。张祚不但杀了王鸾,还诛灭王鸾的家族,然后发兵,再派遣张掖太守索孚,去取代张瓘。张瓘不肯依从命令,斩杀索孚誓众,出击易揣、张玲。张玲正在前面渡河,张瓘的军队突然到来,猝不及防,被打得落花流水,都落入洪水中。只有易揣还在岸上,单人匹马逃回。张瓘于是渡河追击,直接逼近凉州,并且传檄州郡,打算废掉张祚,仍然立张耀灵。骁骑将军宋混,和弟弟宋澄聚集部众响应张瓘,引领张瓘一起前进。张祚情急仓皇,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,暗中命令亲将杨秋胡,进入东苑,拉死张耀灵,埋在沙坑中。他还以为是斩草除根,免得外兵有借口,哪知宋混等人更加有理由,为张耀灵穿白色丧服举哀,一片白旗白甲,直捣姑臧。姑臧就是凉州的治所,张祚更加着急愤怒,命令拘捕张瓘的弟弟张琚和张瓘的儿子张嵩,先打算诛杀。张琚和张嵩召集市民几百人,到处传呼道:“张祚淫虐无道,我们的父兄纠集义兵,已经到了城东,如果再敢与张祚同恶,无故抓人,罪及三族。”士兵百姓等人都袖手旁观,不敢干预。张琚、张嵩等人就杀死门吏四百多人,破关招纳外军。张祚躲避到神雀观,张祚的将领赵长等人害怕获罪,急忙进入内阁,呼喊马太后出谦光殿,改立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主,一面大开宫门,迎接宋混等人进入殿中,顿时齐声说已经平定叛乱,就出宫观慰劳,谁知殿外排列的,都是宋混等人的军队,此时已经无从躲避,只好拔剑大喊,命令左右死战。左右没有一个答应,纷纷躲避离去。从前极力逢迎的赵长,反而手持长槊,向张祚乱刺。张祚仗剑招架,短剑比不上长槊厉害,竟然被刺中面颊,鲜血直喷,自己知道不能再战,还是逃命要紧,于是转身就跑,跑到万秋阁。迎面来了一个厨子,持刀劈来,正好砍中张祚的头,当即晕倒在阁下。
却说桓温正在进逼长安,屯兵在灞上,突然来了一个狂士,穿着粗布衣服,一边捉虱子一边畅谈当时的时务。不但桓温的军队感到惊异,就连桓温也感到奇怪。当下询问他的姓名,才知道是北海人王猛。王猛是前秦的智谋之士,所以特别写明他的名字。王猛字景略,小时候贫贱,曾经以卖畚箕为业,贩卖到洛阳,有一个人向王猛购买畚箕,愿意出高价,但自称没钱,让王猛跟着去取钱,王猛就跟着去了,不知不觉走进深山,见到一位白发老人,坐在胡床上,由买畚箕的人引王猛进见。王猛当即下拜,老人笑着说:“王公为什么拜我呢?”说着,就命令左右的人支付畚箕的钱,并送给他十两白银,就让买畚箕的人送王猛出山口。王猛回头看竟然没有一个人,只有巍峨的大山。询问当地人,才知道是中州的嵩山。王猛当下怀揣钱财回家,得以购买兵书,一边阅读一边研究,深得其中的奥秘。此后往来于邺都,无人理睬。等到进入华阴山中,得到异人为师,隐居学道,隐藏自己等待时机。到这时听说桓温入关,才出山相见。桓温问明他的姓氏后,料想不是平庸之辈,就又询问王猛:“我奉天子的诏命,率领十万精锐士兵向西而来,为百姓扫除残贼,可是三秦的豪杰,没有前来归附,究竟是什么原因?”王猛回答道:“您不远数千里,深入秦境,距离长安不过咫尺,还逗留灞上,没有渡过灞水,百姓不了解您的心意,所以不来。”桓温沉思了很久,又注视着王猛说:“江东虽然有很多名士,像您这样的却很少啊。”于是任命王猛为军谋祭酒。
前秦丞相苻雄等人,收集败兵,再次来攻打桓温。桓温与他们交战不利,伤亡达到一万多人。桓温刚进入关中,因为粮食运输艰难,想要借前秦的麦子,偏偏秦人看穿了桓温的计策,提前把麦子收割了,坚壁清野,与桓温相持。桓温没有粮食可吃,不得已下令回师,招募迁徙关中三千多户,一同向南返回。临行时赐给王猛车马,任命他为高官督护,邀请他一起回去。王猛说需要回山辞别老师,桓温准许王猛回去辞别,和他约定了日期。等到约定的日期王猛没有来,桓温就率领众人自己走了。原来王猛回到山中,向老师询问去留,老师感慨地说:“你和桓温怎么能在同一时代呢?不如留在这里,自然能够得到富贵,何必跟随桓温远行呢。”王猛于是不再见桓温,只是寄了一封信表示感谢罢了。桓温沿着来路向南返回,被前秦的军队追击,损失惨重,就是司马勋从子午谷出发,孤军没有支援,也被前秦的军队袭击,败退回到汉中。桓温驰出潼关,直接抵达襄阳,由晋廷派使者慰劳,这里就不再详细叙述。只是桓温曾经自命不凡,私下把自己比作司马懿、刘琨,有人说他像王敦,大大违背了他的心意。等到往返西南,得到一个巧作的老婢女,过去是刘琨的妓女,和桓温初次见面,就潸然泪下。桓温惊讶地问为什么?老婢女回答道:“您很像刘司空。”桓温听了很高兴,出去整理衣冠,又喊老婢女仔细询问,说和刘司空究竟相似不相似?老婢女慢慢地回答道:“脸很像,可惜太薄;眼睛很像,可惜太小;胡须很像,可惜太红;身形很像,可惜太短;声音很像,可惜太女性化。”桓温不禁神色沮丧,自己前往寝室,脱掉帽子解下衣带,昏睡了一昼夜。直到睡醒起床,还有好几天不见欢乐的面容。比不上刘琨,也并非真是遗憾的事。这暂且等到后面再说。
且说前秦主苻健,击退晋军后,正打算论功行赏。那丞相东海王苻雄,得病身亡,苻健听到讣告大哭,甚至吐血,边吐边说:“上天不想让我平定四海吗?为什么这么快夺走我的元才呢?”就像石勒哭张宾一样。元才就是苻雄的表字,苻雄身兼将相,权力与君主相当,却能谦恭守法,礼贤下士,所以威望一时很高,受到众人推崇。苻雄的次子叫苻坚,承袭苻雄的爵位,相传苻坚的母亲苟氏,曾经游览漳水,到西门豹祠中祈求生子,西门豹是战国时魏国的臣子。这天夜里梦见与神交合,于是就有了身孕。西门豹曾经禁止把女子送给河伯,难道此时反而作祟于苟氏吗?过了十二月生下苻坚,有神光从天而降,照在宫廷中。苻坚出生时背上有红色的纹理,隐约形成字,仔细辨认,乃是“草付臣又土王咸阳”八个字。祖父苻洪很是奇异,因而把臣又土三个字,拼成一个字,取名为坚。苻坚自幼就聪明,容貌出众,手臂垂下来超过膝盖,眼睛有紫光,长大后,很有孝行,博学多才。苻健曾经梦见天使降临,命令拜苻坚为龙骧将军,等到睡醒后,认为是奇异的事,于是在曲沃设坛,立即将龙骧将军的印绶,亲自授予苻坚,并且嘱咐说:“你的祖父曾经接受这个称号,现在你是神明所命,应当想着继承祖父的功业,不要让神明蒙羞。”苻坚叩头受命。此后努力激励自己,广泛招揽英雄豪杰,如略阳名士吕婆楼、强汪、梁平老等,都与他交往,成为苻坚的羽翼。苻坚因此在关中声名远扬,不亚于他的父亲。也为下文做了铺垫,苻坚既然承蒙父亲的荫庇,得以承袭王爵,此外如淮南王苻生,因为功劳晋升为中军大将军,平昌王苻菁,升任司空,大司马雷弱儿,代替苻雄担任丞相,太尉毛贵,晋升为太傅,太子太师鱼遵,担任太尉,只是太子苻苌箭疮再次发作,竟然去世。苻健因为谶文有“三羊五眼”,怀疑苻生应当应验谶文,于是立苻生为太子。任命司空平易王苻菁为太尉,尚书令王堕为司空,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。不久,苻健忽然患病,不能处理政事。平昌王苻菁,阴谋自立,独自率领军队进入东宫,想要杀死太子。偏偏太子苻生入宫侍奉疾病,无法搜寻,白白费了一番力气。心想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移兵攻打东掖门,谎称主上已经去世,太子暴虐,不能做君主,借此煽动军心。没想到秦主苻健勉强支撑着出宫,亲自登上端门,陈列士兵自卫,并下令军士,迅速诛杀祸首,其余的人都不追究。苻菁的部众看到苻健还活着,当然惊愕,都扔掉兵器逃跑。苻菁也拍马想要逃走,被苻健指挥亲军,出门追捕,把苻菁抓住,当面列举他的罪状,斩首示众。其余的人一概赦免,就回宫了。过了几天,苻健病情加重,授予叔父武都王苻安为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,一面召入丞相雷弱儿,太傅毛贵,太尉鱼遵,司空王堕,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右仆射段纯,吏部尚书辛牢等人,嘱咐后事,让他们接受遗命辅佐朝政;并且对太子苻生说:“六夷的首领,以及贵戚大臣,如果有不听从你的命令,应该设法尽早除掉,不要给自己留下祸患!”教唆恶人行恶,能不迅速导致混乱。苻生欣然接受教导。又过了三天,苻健就病逝了,年龄三十多岁。如何处置韩氏呢?太子苻生当天即位,大赦境内,改年号为寿光。群臣都进谏说:“先帝刚刚去世,不应该当天改年号。”苻生勃然大怒,叱退群臣。接着命令宠臣追究提议的人,原来是右仆射段纯倡导的,于是指责他违背诏令,立即判处死刑。总算严格遵守先皇的命令。不久追谥苻健为明皇帝,庙号世宗,尊母亲强氏为皇太后,立妻子梁氏为皇后,任命太子门大夫赵韶为右仆射,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,董荣为尚书。这三人向来因为谄媚阿谀受到宠幸,所以同时被提拔。又封卫大将军苻黄眉为广平王,前将军苻飞为新兴王。这两个苻氏原本是宗室,只是也和苻生关系亲密,因此得到封赏。任命大将军武都王苻安兼任太尉,弟弟晋王苻柳为征东大将军、并州牧,出镇蒲坂。魏王苻庾为镇东大将军、豫州牧,出镇陕城。二王接受任命辞行,由苻生亲自饯送,顺便闲逛,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妇人,跪在道路旁边,自称是强怀的妻子樊氏,希望为儿子强延请求封赏。苻生就问道:“你的儿子有什么功绩,胆敢请求封赏?”妇人回答道:“我的丈夫强怀,之前与晋军作战阵亡,没有得到抚恤。现在陛下刚刚即位,赦免罪过铭记功绩,我的儿子还在角落里,所以特地来求恩,希望沾沐皇恩。”苻生又叱责道:“封赏必须由我斟酌颁发,岂是你能胡乱请求的?”那妇人还不知道进退,仍然趴在地上,哭诉丈夫的忠烈,喋喋不休。当下惹恼了苻生,他取弓搭箭,嗖的一声,箭射穿了妇人的脖子,妇人辗转死去。苻生也怏怏不乐地回宫了。过了一天上朝,中书监胡文,中书令王鱼上奏说:“近日有客星出现在大角星,荧惑星进入东井,大角星是帝座,东井是秦地的分野,恐怕不出三年,国家有大丧,大臣被杀,希望陛下修养德行消除灾祸。”苻生沉默不答。等到退朝后,饮酒解闷,自言自语说:“星象显示有变,难道一定应在我身上?我想皇后和我,一起统治天下,如果皇后死了,就应了大丧,毛太傅呢,梁车骑呢,梁仆射呢,都是接受遗命辅佐朝政的大臣,难道应该被杀吗?”胡思乱想。近侍听了,还以为他是醉话,莫名其妙,谁知道过了几天,他竟然拿着利刃,走进中宫。梁后看到御驾到来,当然起身相迎,话还没开口,刀已经砍到脖子上,转眼间倒地身亡,香消玉殒。这难道是他父亲教他的。苻生杀了梁后,立即传旨让宠臣,去拘捕太傅录尚书事毛贵,车骑将军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不必审问,直接押到法场,一同斩首。毛贵是梁皇后的舅舅,梁安更是皇后的生父,梁楞也和皇后同族,朝臣都怀疑这些外戚贵戚,有什么谋逆的事情?哪知道他们并没有罪过,只是因为胡文、王鱼的几句话,就白白地丢了性命,这真是可悲可痛啊!
苻生于是调任吏部尚书辛牢为尚书令,右仆射赵韶为左仆射,尚书董荣为右仆射,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。赵韶、赵诲有堂兄名叫赵俱,曾经担任洛州刺史。苻生原本想要征召赵俱担任尚书令,赵俱托病坚决推辞,并且对赵韶、赵诲说:“你们不顾及祖宗,竟敢做这种灭门的事?想想毛贵、梁楞有什么罪,竟然被杀?我有什么功劳,却能升任宰相?我情愿快点死,不忍心看你们被灭族。”不久,果然因为忧愤而死。丞相雷弱儿,刚直敢言,看到赵韶、董荣等人当权,引导君主作恶,往往当面指责,不肯稍加宽容。董荣等人于是暗中进谗言,诬陷他谋反,苻生就杀死了雷弱儿,连同他的九个儿子、二十二个孙子。雷弱儿是南安羌人的首领,向来得到羌人的信服,到无辜被杀,羌人当然怨恨苻生。苻生不以为意,名义上在居丧,仍然游玩饮酒自若,弯弓露出刀刃,出来接见朝臣,锤子、钳子、锯子、凿子,都放置在身边。即位没多久,凡是后妃、公卿,下到奴仆,已经被杀了五百多人。司空王堕,又被董荣诬陷,说是天变与此有关,把他处斩。王堕的外甥洛州刺史杜郁,也连坐受诛。
有一天,苻生在太极殿召集宴请群臣,命令尚书辛牢担任酒监,一概让群臣喝醉为止。群臣喝到都醉了,辛牢担心他们失仪,不便强行相劝。苻生大怒道:“你为什么不让人喝酒,竟然坐视不管?”说到这里,手中已经拿过雕花的弓,搭箭射去,正好射中辛牢的脖子,辛牢当即倒地死亡。吓得群臣魂魄飞扬,不敢不满杯强饮,甚至醉卧在地上,丢了帽子散了头发,吐了食物弄脏了衣服,弄得一塌糊涂。苻生反而拍手欢呼,引为大乐,又连着喝了好几大杯,也自己觉得支撑不住,才转身回去睡觉了。群臣如同得到恩赦,才踉跄散去。
过了一年的二月,苻生指示征东将军晋王苻柳,命令参军阎负、梁殊,出使凉州,招抚劝谕归附。凉州牧张重华,自从击退赵兵后,重任谢艾,凡事都和他商量。(应第五十回)偏偏庶长兄长宁侯张祚,与内侍赵长等人,内外勾结,一起诬陷谢艾,惹得张重华也起了疑心,调谢艾为酒泉太守。从此张重华不免骄傲懈怠,很少接见宾客僚佐。晋廷曾经派遣御史俞归,册封张重华为侍中,都督陇右、关中诸军事,封西平公,张重华正谋划做凉王,不愿意接受诏令,经过俞归再三劝导,才不再说话。接着因为燕降将王擢,被前秦逼迫,率领部众投奔凉州,就任命王擢为秦州刺史,让他与部将张弘、宋修,会合兵力攻打前秦,被前秦将领苻硕打败,掳去了张弘、宋修,只有王擢得以脱身逃回。张重华没有给王擢定罪,再拨给部众二万人,让他收复秦州。王擢感激思奋,拼死报恩,果然大败苻硕,仍然夺回了秦州。张重华于是上表晋廷,请求会师讨伐前秦。晋廷只是派遣使者慰谕,实际授予张重华为凉州牧。张重华因为晋廷没有出兵,也不敢贸然用兵。
天下不如意的事,十件常有八九件,最难堪的是宫廷内部出丑,破筐难以遮羞,防不胜防,说也没法说,于是让一位年富力强的藩帅,患上心病,郁郁而亡。史书没有详细说明张重华的病因,作者读书有所发现,所以有此论断。张重华的嫡母严氏,居住在永训宫,生母马氏,居住在永寿宫。马氏本来有姿色,被张重华的父亲张骏所宠爱,张骏去世时马氏将近四十岁,还是容貌丰美,眉如蛾黛。当中有一个好色之徒,暗暗垂涎,靠着宗室的近亲关系,阿谀谄媚,出入宫禁,侍奉床帷,费了许多心思,竟然把马氏勾搭上了,演成了一段不正当的缘分。那马氏的美貌如同宣姜,淫荡如同夏姬,倒也不惜屈尊降贵,甘愿献出禁脔,两人朝宿暮栖,非常亲昵,只瞒过了一个张重华。后来时间久了,不免暴露,竟然被张重华得知,懊恼得不得了。您道这个淫夫是谁?就是张重华庶长兄长宁侯张祚。张祚虽然不是马氏所生,名分上也称母子,此时以子奸母,怎能不让张重华恨死?张重华想要诛杀张祚,计划还没确定,忽然有马厩的士卒来报,厩里的四十匹马,一夜之间都自己截断了尾巴,又让张重华惊愕得很,只恐怕诛杀张祚会发生变故,不敢直接行动。不久十月打雷,中午出现三足鸟,变异不断出现,更让张重华寒心,又忧又愤,竟然生病,渐渐沉重起来。于是任命儿子张耀灵为世子,并且亲手诏书征召谢艾入宫侍奉。谢艾还没到,张重华已经去世,年仅二十四岁。(《晋书》作二十七岁)在位只有八年。
张耀灵刚到十岁,承袭父位,内事由祖母马氏做主,外政当然被伯父张祚把持了去。名义上是伯父,实际上可以称为祖父了。右长史赵长、尉缉等人,向来和张祚暗中往来,结为异姓兄弟。到这时假托遗命,授予张祚为抚军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张祚还不满足,又唆使赵长等人提议,说时势艰难尚未平定,应该立年长的君主,一面自己请求马氏,请求依从他们的意思,立自己为主。马氏自身已经委身于张祚,哪有不依从的道理?这是枕席上效劳的好处。当下废张耀灵为宁凉侯,由张祚自立,称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凉州牧、凉公。张祚得志之后,索性大肆淫虐,张重华的妃子裴氏,正值青春年华,也生得妩媚动人,他竟然召她入室,逼迫她陪睡;就是张重华的妾侍,都胁迫与他淫乱,甚至未出嫁的妹妹,也公然纳入,轮流奸污。凉州的人士,争相吟诵《墙茨》三章,作为讽刺,张祚哪里管什么舆论,只管自己快意肉欲,彻夜寻欢罢了。
到了第二年正月,赵长、尉缉等人,又上书劝进,张祚就在谦光殿中,僭越登上王位,(《晋书》作帝位,但看他尊三代为王,应当是称王无疑)建立宗庙,设置百官,郊祀天地,使用天子的礼乐,下达诏书说:“中原丧乱,华夷没有君主,因此勉强顺从众人的请求,代理行使大统,等到能够扫平二京,再迎接皇帝回到旧都,在天阙谢罪”等等。先前凉州遵循晋朝的正朔,不曾改元,只是沿用愍帝建兴年号,直到张祚篡位时,还称建兴四十一年,到这时才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,赦免死刑,赏赐鳏寡粟帛,给文武官员各晋升一级爵位,追尊曾祖张轨为武王,祖父张实为昭王,从祖张茂为成王,父亲张骏为文王,弟弟张重华为明王。立妻子辛氏,次妻叱干氏,都为王后。为什么不立马氏、裴氏?长子张泰和为王太子,次子张庭坚为建康王,弟弟张天锡为长宁王,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凉武侯。这天晚上,天空有光,形状如同车盖,声音如同雷霆,震动城邑。第二天,大风拔起树木,中午如同黄昏。张祚反而诱杀谢艾,大肆施展淫威。尚书马岌,直言进谏被免职;郎中丁琪,再次进谏被杀。恰好晋征西大将军桓温入关,(见前文)秦州刺史王擢,当时镇守陇西,派遣使者告诉张祚,说:“桓温善于用兵,如果攻克前秦,必然会波及凉州。”张祚不禁惶恐畏惧,又担心王擢趁急反叛,仍然召回马岌恢复官职,与他谋划刺杀王擢。秘密派遣心腹将领前往陇西,没有得手,反而被王擢查出杀死。张祚得到报告更加惊恐,召集士卒,借口东征,实际上想要西保敦煌。接着听说桓温已经南归,又派遣平东将军牛霸等人攻打王擢。王擢抵抗作战失利,投奔前秦。河州刺史张瓘,是张祚的宗室,在外镇守枹罕,兵马强盛,张祚常常加以猜忌,容忍了一年多,不能再忍耐,就派遣部将易揣、张玲,带领步骑兵一万多人,前往攻打张瓘,并且发兵三十多路,分别围剿南山的各个夷族。张掖人王鸾,向来通晓术数,入宫对张祚说:“军队不可以出行,出去一定不能回来。凉州将会有大的变故,不可不防。”张祚叱责为妖言。王鸾就直接陈述张祚的罪恶,说他无道的三件大事,惹得张祚怒气冲天,立刻命令推出斩首。王鸾到了法场大喊道:“我死后不出二十天,兵败王死,一定难以幸免了。”想必王鸾也自知该死,所以自己来招惹灾祸。张祚不但杀了王鸾,还诛灭王鸾的家族,然后发兵,再派遣张掖太守索孚,去取代张瓘。张瓘不肯依从命令,斩杀索孚誓众,出击易揣、张玲。张玲正在前面渡河,张瓘的军队突然到来,猝不及防,被打得落花流水,都落入洪水中。只有易揣还在岸上,单人匹马逃回。张瓘于是渡河追击,直接逼近凉州,并且传檄州郡,打算废掉张祚,仍然立张耀灵。骁骑将军宋混,和弟弟宋澄聚集部众响应张瓘,引领张瓘一起前进。张祚情急仓皇,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,暗中命令亲将杨秋胡,进入东苑,拉死张耀灵,埋在沙坑中。他还以为是斩草除根,免得外兵有借口,哪知宋混等人更加有理由,为张耀灵穿白色丧服举哀,一片白旗白甲,直捣姑臧。姑臧就是凉州的治所,张祚更加着急愤怒,命令拘捕张瓘的弟弟张琚和张瓘的儿子张嵩,先打算诛杀。张琚和张嵩召集市民几百人,到处传呼道:“张祚淫虐无道,我们的父兄纠集义兵,已经到了城东,如果再敢与张祚同恶,无故抓人,罪及三族。”士兵百姓等人都袖手旁观,不敢干预。张琚、张嵩等人就杀死门吏四百多人,破关招纳外军。张祚躲避到神雀观,张祚的将领赵长等人害怕获罪,急忙进入内阁,呼喊马太后出谦光殿,改立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主,一面大开宫门,迎接宋混等人进入殿中,顿时齐声说已经平定叛乱,就出宫观慰劳,谁知殿外排列的,都是宋混等人的军队,此时已经无从躲避,只好拔剑大喊,命令左右死战。左右没有一个答应,纷纷躲避离去。从前极力逢迎的赵长,反而手持长槊,向张祚乱刺。张祚仗剑招架,短剑比不上长槊厉害,竟然被刺中面颊,鲜血直喷,自己知道不能再战,还是逃命要紧,于是转身就跑,跑到万秋阁。迎面来了一个厨子,持刀劈来,正好砍中张祚的头,当即晕倒在阁下。
却说桓温正在进逼长安,屯兵在灞上,突然来了一个狂士,穿着粗布衣服,一边捉虱子一边畅谈当时的时务。不但桓温的军队感到惊异,就连桓温也感到奇怪。当下询问他的姓名,才知道是北海人王猛。王猛是前秦的智谋之士,所以特别写明他的名字。王猛字景略,小时候贫贱,曾经以卖畚箕为业,贩卖到洛阳,有一个人向王猛购买畚箕,愿意出高价,但自称没钱,让王猛跟着去取钱,王猛就跟着去了,不知不觉走进深山,见到一位白发老人,坐在胡床上,由买畚箕的人引王猛进见。王猛当即下拜,老人笑着说:“王公为什么拜我呢?”说着,就命令左右的人支付畚箕的钱,并送给他十两白银,就让买畚箕的人送王猛出山口。王猛回头看竟然没有一个人,只有巍峨的大山。询问当地人,才知道是中州的嵩山。王猛当下怀揣钱财回家,得以购买兵书,一边阅读一边研究,深得其中的奥秘。此后往来于邺都,无人理睬。等到进入华阴山中,得到异人为师,隐居学道,隐藏自己等待时机。到这时听说桓温入关,才出山相见。桓温问明他的姓氏后,料想不是平庸之辈,就又询问王猛:“我奉天子的诏命,率领十万精锐士兵向西而来,为百姓扫除残贼,可是三秦的豪杰,没有前来归附,究竟是什么原因?”王猛回答道:“您不远数千里,深入秦境,距离长安不过咫尺,还逗留灞上,没有渡过灞水,百姓不了解您的心意,所以不来。”桓温沉思了很久,又注视着王猛说:“江东虽然有很多名士,像您这样的却很少啊。”于是任命王猛为军谋祭酒。
前秦丞相苻雄等人,收集败兵,再次来攻打桓温。桓温与他们交战不利,伤亡达到一万多人。桓温刚进入关中,因为粮食运输艰难,想要借前秦的麦子,偏偏秦人看穿了桓温的计策,提前把麦子收割了,坚壁清野,与桓温相持。桓温没有粮食可吃,不得已下令回师,招募迁徙关中三千多户,一同向南返回。临行时赐给王猛车马,任命他为高官督护,邀请他一起回去。王猛说需要回山辞别老师,桓温准许王猛回去辞别,和他约定了日期。等到约定的日期王猛没有来,桓温就率领众人自己走了。原来王猛回到山中,向老师询问去留,老师感慨地说:“你和桓温怎么能在同一时代呢?不如留在这里,自然能够得到富贵,何必跟随桓温远行呢。”王猛于是不再见桓温,只是寄了一封信表示感谢罢了。桓温沿着来路向南返回,被前秦的军队追击,损失惨重,就是司马勋从子午谷出发,孤军没有支援,也被前秦的军队袭击,败退回到汉中。桓温驰出潼关,直接抵达襄阳,由晋廷派使者慰劳,这里就不再详细叙述。只是桓温曾经自命不凡,私下把自己比作司马懿、刘琨,有人说他像王敦,大大违背了他的心意。等到往返西南,得到一个巧作的老婢女,过去是刘琨的妓女,和桓温初次见面,就潸然泪下。桓温惊讶地问为什么?老婢女回答道:“您很像刘司空。”桓温听了很高兴,出去整理衣冠,又喊老婢女仔细询问,说和刘司空究竟相似不相似?老婢女慢慢地回答道:“脸很像,可惜太薄;眼睛很像,可惜太小;胡须很像,可惜太红;身形很像,可惜太短;声音很像,可惜太女性化。”桓温不禁神色沮丧,自己前往寝室,脱掉帽子解下衣带,昏睡了一昼夜。直到睡醒起床,还有好几天不见欢乐的面容。比不上刘琨,也并非真是遗憾的事。这暂且等到后面再说。
且说前秦主苻健,击退晋军后,正打算论功行赏。那丞相东海王苻雄,得病身亡,苻健听到讣告大哭,甚至吐血,边吐边说:“上天不想让我平定四海吗?为什么这么快夺走我的元才呢?”就像石勒哭张宾一样。元才就是苻雄的表字,苻雄身兼将相,权力与君主相当,却能谦恭守法,礼贤下士,所以威望一时很高,受到众人推崇。苻雄的次子叫苻坚,承袭苻雄的爵位,相传苻坚的母亲苟氏,曾经游览漳水,到西门豹祠中祈求生子,西门豹是战国时魏国的臣子。这天夜里梦见与神交合,于是就有了身孕。西门豹曾经禁止把女子送给河伯,难道此时反而作祟于苟氏吗?过了十二月生下苻坚,有神光从天而降,照在宫廷中。苻坚出生时背上有红色的纹理,隐约形成字,仔细辨认,乃是“草付臣又土王咸阳”八个字。祖父苻洪很是奇异,因而把臣又土三个字,拼成一个字,取名为坚。苻坚自幼就聪明,容貌出众,手臂垂下来超过膝盖,眼睛有紫光,长大后,很有孝行,博学多才。苻健曾经梦见天使降临,命令拜苻坚为龙骧将军,等到睡醒后,认为是奇异的事,于是在曲沃设坛,立即将龙骧将军的印绶,亲自授予苻坚,并且嘱咐说:“你的祖父曾经接受这个称号,现在你是神明所命,应当想着继承祖父的功业,不要让神明蒙羞。”苻坚叩头受命。此后努力激励自己,广泛招揽英雄豪杰,如略阳名士吕婆楼、强汪、梁平老等,都与他交往,成为苻坚的羽翼。苻坚因此在关中声名远扬,不亚于他的父亲。也为下文做了铺垫,苻坚既然承蒙父亲的荫庇,得以承袭王爵,此外如淮南王苻生,因为功劳晋升为中军大将军,平昌王苻菁,升任司空,大司马雷弱儿,代替苻雄担任丞相,太尉毛贵,晋升为太傅,太子太师鱼遵,担任太尉,只是太子苻苌箭疮再次发作,竟然去世。苻健因为谶文有“三羊五眼”,怀疑苻生应当应验谶文,于是立苻生为太子。任命司空平易王苻菁为太尉,尚书令王堕为司空,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。不久,苻健忽然患病,不能处理政事。平昌王苻菁,阴谋自立,独自率领军队进入东宫,想要杀死太子。偏偏太子苻生入宫侍奉疾病,无法搜寻,白白费了一番力气。心想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移兵攻打东掖门,谎称主上已经去世,太子暴虐,不能做君主,借此煽动军心。没想到秦主苻健勉强支撑着出宫,亲自登上端门,陈列士兵自卫,并下令军士,迅速诛杀祸首,其余的人都不追究。苻菁的部众看到苻健还活着,当然惊愕,都扔掉兵器逃跑。苻菁也拍马想要逃走,被苻健指挥亲军,出门追捕,把苻菁抓住,当面列举他的罪状,斩首示众。其余的人一概赦免,就回宫了。过了几天,苻健病情加重,授予叔父武都王苻安为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,一面召入丞相雷弱儿,太傅毛贵,太尉鱼遵,司空王堕,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右仆射段纯,吏部尚书辛牢等人,嘱咐后事,让他们接受遗命辅佐朝政;并且对太子苻生说:“六夷的首领,以及贵戚大臣,如果有不听从你的命令,应该设法尽早除掉,不要给自己留下祸患!”教唆恶人行恶,能不迅速导致混乱。苻生欣然接受教导。又过了三天,苻健就病逝了,年龄三十多岁。如何处置韩氏呢?太子苻生当天即位,大赦境内,改年号为寿光。群臣都进谏说:“先帝刚刚去世,不应该当天改年号。”苻生勃然大怒,叱退群臣。接着命令宠臣追究提议的人,原来是右仆射段纯倡导的,于是指责他违背诏令,立即判处死刑。总算严格遵守先皇的命令。不久追谥苻健为明皇帝,庙号世宗,尊母亲强氏为皇太后,立妻子梁氏为皇后,任命太子门大夫赵韶为右仆射,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,董荣为尚书。这三人向来因为谄媚阿谀受到宠幸,所以同时被提拔。又封卫大将军苻黄眉为广平王,前将军苻飞为新兴王。这两个苻氏原本是宗室,只是也和苻生关系亲密,因此得到封赏。任命大将军武都王苻安兼任太尉,弟弟晋王苻柳为征东大将军、并州牧,出镇蒲坂。魏王苻庾为镇东大将军、豫州牧,出镇陕城。二王接受任命辞行,由苻生亲自饯送,顺便闲逛,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妇人,跪在道路旁边,自称是强怀的妻子樊氏,希望为儿子强延请求封赏。苻生就问道:“你的儿子有什么功绩,胆敢请求封赏?”妇人回答道:“我的丈夫强怀,之前与晋军作战阵亡,没有得到抚恤。现在陛下刚刚即位,赦免罪过铭记功绩,我的儿子还在角落里,所以特地来求恩,希望沾沐皇恩。”苻生又叱责道:“封赏必须由我斟酌颁发,岂是你能胡乱请求的?”那妇人还不知道进退,仍然趴在地上,哭诉丈夫的忠烈,喋喋不休。当下惹恼了苻生,他取弓搭箭,嗖的一声,箭射穿了妇人的脖子,妇人辗转死去。苻生也怏怏不乐地回宫了。过了一天上朝,中书监胡文,中书令王鱼上奏说:“近日有客星出现在大角星,荧惑星进入东井,大角星是帝座,东井是秦地的分野,恐怕不出三年,国家有大丧,大臣被杀,希望陛下修养德行消除灾祸。”苻生沉默不答。等到退朝后,饮酒解闷,自言自语说:“星象显示有变,难道一定应在我身上?我想皇后和我,一起统治天下,如果皇后死了,就应了大丧,毛太傅呢,梁车骑呢,梁仆射呢,都是接受遗命辅佐朝政的大臣,难道应该被杀吗?”胡思乱想。近侍听了,还以为他是醉话,莫名其妙,谁知道过了几天,他竟然拿着利刃,走进中宫。梁后看到御驾到来,当然起身相迎,话还没开口,刀已经砍到脖子上,转眼间倒地身亡,香消玉殒。这难道是他父亲教他的。苻生杀了梁后,立即传旨让宠臣,去拘捕太傅录尚书事毛贵,车骑将军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不必审问,直接押到法场,一同斩首。毛贵是梁皇后的舅舅,梁安更是皇后的生父,梁楞也和皇后同族,朝臣都怀疑这些外戚贵戚,有什么谋逆的事情?哪知道他们并没有罪过,只是因为胡文、王鱼的几句话,就白白地丢了性命,这真是可悲可痛啊!
苻生于是调任吏部尚书辛牢为尚书令,右仆射赵韶为左仆射,尚书董荣为右仆射,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。赵韶、赵诲有堂兄名叫赵俱,曾经担任洛州刺史。苻生原本想要征召赵俱担任尚书令,赵俱托病坚决推辞,并且对赵韶、赵诲说:“你们不顾及祖宗,竟敢做这种灭门的事?想想毛贵、梁楞有什么罪,竟然被杀?我有什么功劳,却能升任宰相?我情愿快点死,不忍心看你们被灭族。”不久,果然因为忧愤而死。丞相雷弱儿,刚直敢言,看到赵韶、董荣等人当权,引导君主作恶,往往当面指责,不肯稍加宽容。董荣等人于是暗中进谗言,诬陷他谋反,苻生就杀死了雷弱儿,连同他的九个儿子、二十二个孙子。雷弱儿是南安羌人的首领,向来得到羌人的信服,到无辜被杀,羌人当然怨恨苻生。苻生不以为意,名义上在居丧,仍然游玩饮酒自若,弯弓露出刀刃,出来接见朝臣,锤子、钳子、锯子、凿子,都放置在身边。即位没多久,凡是后妃、公卿,下到奴仆,已经被杀了五百多人。司空王堕,又被董荣诬陷,说是天变与此有关,把他处斩。王堕的外甥洛州刺史杜郁,也连坐受诛。
有一天,苻生在太极殿召集宴请群臣,命令尚书辛牢担任酒监,一概让群臣喝醉为止。群臣喝到都醉了,辛牢担心他们失仪,不便强行相劝。苻生大怒道:“你为什么不让人喝酒,竟然坐视不管?”说到这里,手中已经拿过雕花的弓,搭箭射去,正好射中辛牢的脖子,辛牢当即倒地死亡。吓得群臣魂魄飞扬,不敢不满杯强饮,甚至醉卧在地上,丢了帽子散了头发,吐了食物弄脏了衣服,弄得一塌糊涂。苻生反而拍手欢呼,引为大乐,又连着喝了好几大杯,也自己觉得支撑不住,才转身回去睡觉了。群臣如同得到恩赦,才踉跄散去。
过了一年的二月,苻生指示征东将军晋王苻柳,命令参军阎负、梁殊,出使凉州,招抚劝谕归附。凉州牧张重华,自从击退赵兵后,重任谢艾,凡事都和他商量。(应第五十回)偏偏庶长兄长宁侯张祚,与内侍赵长等人,内外勾结,一起诬陷谢艾,惹得张重华也起了疑心,调谢艾为酒泉太守。从此张重华不免骄傲懈怠,很少接见宾客僚佐。晋廷曾经派遣御史俞归,册封张重华为侍中,都督陇右、关中诸军事,封西平公,张重华正谋划做凉王,不愿意接受诏令,经过俞归再三劝导,才不再说话。接着因为燕降将王擢,被前秦逼迫,率领部众投奔凉州,就任命王擢为秦州刺史,让他与部将张弘、宋修,会合兵力攻打前秦,被前秦将领苻硕打败,掳去了张弘、宋修,只有王擢得以脱身逃回。张重华没有给王擢定罪,再拨给部众二万人,让他收复秦州。王擢感激思奋,拼死报恩,果然大败苻硕,仍然夺回了秦州。张重华于是上表晋廷,请求会师讨伐前秦。晋廷只是派遣使者慰谕,实际授予张重华为凉州牧。张重华因为晋廷没有出兵,也不敢贸然用兵。
天下不如意的事,十件常有八九件,最难堪的是宫廷内部出丑,破筐难以遮羞,防不胜防,说也没法说,于是让一位年富力强的藩帅,患上心病,郁郁而亡。史书没有详细说明张重华的病因,作者读书有所发现,所以有此论断。张重华的嫡母严氏,居住在永训宫,生母马氏,居住在永寿宫。马氏本来有姿色,被张重华的父亲张骏所宠爱,张骏去世时马氏将近四十岁,还是容貌丰美,眉如蛾黛。当中有一个好色之徒,暗暗垂涎,靠着宗室的近亲关系,阿谀谄媚,出入宫禁,侍奉床帷,费了许多心思,竟然把马氏勾搭上了,演成了一段不正当的缘分。那马氏的美貌如同宣姜,淫荡如同夏姬,倒也不惜屈尊降贵,甘愿献出禁脔,两人朝宿暮栖,非常亲昵,只瞒过了一个张重华。后来时间久了,不免暴露,竟然被张重华得知,懊恼得不得了。您道这个淫夫是谁?就是张重华庶长兄长宁侯张祚。张祚虽然不是马氏所生,名分上也称母子,此时以子奸母,怎能不让张重华恨死?张重华想要诛杀张祚,计划还没确定,忽然有马厩的士卒来报,厩里的四十匹马,一夜之间都自己截断了尾巴,又让张重华惊愕得很,只恐怕诛杀张祚会发生变故,不敢直接行动。不久十月打雷,中午出现三足鸟,变异不断出现,更让张重华寒心,又忧又愤,竟然生病,渐渐沉重起来。于是任命儿子张耀灵为世子,并且亲手诏书征召谢艾入宫侍奉。谢艾还没到,张重华已经去世,年仅二十四岁。(《晋书》作二十七岁)在位只有八年。
张耀灵刚到十岁,承袭父位,内事由祖母马氏做主,外政当然被伯父张祚把持了去。名义上是伯父,实际上可以称为祖父了。右长史赵长、尉缉等人,向来和张祚暗中往来,结为异姓兄弟。到这时假托遗命,授予张祚为抚军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张祚还不满足,又唆使赵长等人提议,说时势艰难尚未平定,应该立年长的君主,一面自己请求马氏,请求依从他们的意思,立自己为主。马氏自身已经委身于张祚,哪有不依从的道理?这是枕席上效劳的好处。当下废张耀灵为宁凉侯,由张祚自立,称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凉州牧、凉公。张祚得志之后,索性大肆淫虐,张重华的妃子裴氏,正值青春年华,也生得妩媚动人,他竟然召她入室,逼迫她陪睡;就是张重华的妾侍,都胁迫与他淫乱,甚至未出嫁的妹妹,也公然纳入,轮流奸污。凉州的人士,争相吟诵《墙茨》三章,作为讽刺,张祚哪里管什么舆论,只管自己快意肉欲,彻夜寻欢罢了。
到了第二年正月,赵长、尉缉等人,又上书劝进,张祚就在谦光殿中,僭越登上王位,(《晋书》作帝位,但看他尊三代为王,应当是称王无疑)建立宗庙,设置百官,郊祀天地,使用天子的礼乐,下达诏书说:“中原丧乱,华夷没有君主,因此勉强顺从众人的请求,代理行使大统,等到能够扫平二京,再迎接皇帝回到旧都,在天阙谢罪”等等。先前凉州遵循晋朝的正朔,不曾改元,只是沿用愍帝建兴年号,直到张祚篡位时,还称建兴四十一年,到这时才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,赦免死刑,赏赐鳏寡粟帛,给文武官员各晋升一级爵位,追尊曾祖张轨为武王,祖父张实为昭王,从祖张茂为成王,父亲张骏为文王,弟弟张重华为明王。立妻子辛氏,次妻叱干氏,都为王后。为什么不立马氏、裴氏?长子张泰和为王太子,次子张庭坚为建康王,弟弟张天锡为长宁王,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凉武侯。这天晚上,天空有光,形状如同车盖,声音如同雷霆,震动城邑。第二天,大风拔起树木,中午如同黄昏。张祚反而诱杀谢艾,大肆施展淫威。尚书马岌,直言进谏被免职;郎中丁琪,再次进谏被杀。恰好晋征西大将军桓温入关,(见前文)秦州刺史王擢,当时镇守陇西,派遣使者告诉张祚,说:“桓温善于用兵,如果攻克前秦,必然会波及凉州。”张祚不禁惶恐畏惧,又担心王擢趁急反叛,仍然召回马岌恢复官职,与他谋划刺杀王擢。秘密派遣心腹将领前往陇西,没有得手,反而被王擢查出杀死。张祚得到报告更加惊恐,召集士卒,借口东征,实际上想要西保敦煌。接着听说桓温已经南归,又派遣平东将军牛霸等人攻打王擢。王擢抵抗作战失利,投奔前秦。河州刺史张瓘,是张祚的宗室,在外镇守枹罕,兵马强盛,张祚常常加以猜忌,容忍了一年多,不能再忍耐,就派遣部将易揣、张玲,带领步骑兵一万多人,前往攻打张瓘,并且发兵三十多路,分别围剿南山的各个夷族。张掖人王鸾,向来通晓术数,入宫对张祚说:“军队不可以出行,出去一定不能回来。凉州将会有大的变故,不可不防。”张祚叱责为妖言。王鸾就直接陈述张祚的罪恶,说他无道的三件大事,惹得张祚怒气冲天,立刻命令推出斩首。王鸾到了法场大喊道:“我死后不出二十天,兵败王死,一定难以幸免了。”想必王鸾也自知该死,所以自己来招惹灾祸。张祚不但杀了王鸾,还诛灭王鸾的家族,然后发兵,再派遣张掖太守索孚,去取代张瓘。张瓘不肯依从命令,斩杀索孚誓众,出击易揣、张玲。张玲正在前面渡河,张瓘的军队突然到来,猝不及防,被打得落花流水,都落入洪水中。只有易揣还在岸上,单人匹马逃回。张瓘于是渡河追击,直接逼近凉州,并且传檄州郡,打算废掉张祚,仍然立张耀灵。骁骑将军宋混,和弟弟宋澄聚集部众响应张瓘,引领张瓘一起前进。张祚情急仓皇,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,暗中命令亲将杨秋胡,进入东苑,拉死张耀灵,埋在沙坑中。他还以为是斩草除根,免得外兵有借口,哪知宋混等人更加有理由,为张耀灵穿白色丧服举哀,一片白旗白甲,直捣姑臧。姑臧就是凉州的治所,张祚更加着急愤怒,命令拘捕张瓘的弟弟张琚和张瓘的儿子张嵩,先打算诛杀。张琚和张嵩召集市民几百人,到处传呼道:“张祚淫虐无道,我们的父兄纠集义兵,已经到了城东,如果再敢与张祚同恶,无故抓人,罪及三族。”士兵百姓等人都袖手旁观,不敢干预。张琚、张嵩等人就杀死门吏四百多人,破关招纳外军。张祚躲避到神雀观,张祚的将领赵长等人害怕获罪,急忙进入内阁,呼喊马太后出谦光殿,改立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主,一面大开宫门,迎接宋混等人进入殿中,顿时齐声说已经平定叛乱,就出宫观慰劳,谁知殿外排列的,都是宋混等人的军队,此时已经无从躲避,只好拔剑大喊,命令左右死战。左右没有一个答应,纷纷躲避离去。从前极力逢迎的赵长,反而手持长槊,向张祚乱刺。张祚仗剑招架,短剑比不上长槊厉害,竟然被刺中面颊,鲜血直喷,自己知道不能再战,还是逃命要紧,于是转身就跑,跑到万秋阁。迎面来了一个厨子,持刀劈来,正好砍中张祚的头,当即晕倒在阁下。
却说桓温正在进逼长安,屯兵在灞上,突然来了一个狂士,穿着粗布衣服,一边捉虱子一边畅谈当时的时务。不但桓温的军队感到惊异,就连桓温也感到奇怪。当下询问他的姓名,才知道是北海人王猛。王猛是前秦的智谋之士,所以特别写明他的名字。王猛字景略,小时候贫贱,曾经以卖畚箕为业,贩卖到洛阳,有一个人向王猛购买畚箕,愿意出高价,但自称没钱,让王猛跟着去取钱,王猛就跟着去了,不知不觉走进深山,见到一位白发老人,坐在胡床上,由买畚箕的人引王猛进见。王猛当即下拜,老人笑着说:“王公为什么拜我呢?”说着,就命令左右的人支付畚箕的钱,并送给他十两白银,就让买畚箕的人送王猛出山口。王猛回头看竟然没有一个人,只有巍峨的大山。询问当地人,才知道是中州的嵩山。王猛当下怀揣钱财回家,得以购买兵书,一边阅读一边研究,深得其中的奥秘。此后往来于邺都,无人理睬。等到进入华阴山中,得到异人为师,隐居学道,隐藏自己等待时机。到这时听说桓温入关,才出山相见。桓温问明他的姓氏后,料想不是平庸之辈,就又询问王猛:“我奉天子的诏命,率领十万精锐士兵向西而来,为百姓扫除残贼,可是三秦的豪杰,没有前来归附,究竟是什么原因?”王猛回答道:“您不远数千里,深入秦境,距离长安不过咫尺,还逗留灞上,没有渡过灞水,百姓不了解您的心意,所以不来。”桓温沉思了很久,又注视着王猛说:“江东虽然有很多名士,像您这样的却很少啊。”于是任命王猛为军谋祭酒。
前秦丞相苻雄等人,收集败兵,再次来攻打桓温。桓温与他们交战不利,伤亡达到一万多人。桓温刚进入关中,因为粮食运输艰难,想要借前秦的麦子,偏偏秦人看穿了桓温的计策,提前把麦子收割了,坚壁清野,与桓温相持。桓温没有粮食可吃,不得已下令回师,招募迁徙关中三千多户,一同向南返回。临行时赐给王猛车马,任命他为高官督护,邀请他一起回去。王猛说需要回山辞别老师,桓温准许王猛回去辞别,和他约定了日期。等到约定的日期王猛没有来,桓温就率领众人自己走了。原来王猛回到山中,向老师询问去留,老师感慨地说:“你和桓温怎么能在同一时代呢?不如留在这里,自然能够得到富贵,何必跟随桓温远行呢。”王猛于是不再见桓温,只是寄了一封信表示感谢罢了。桓温沿着来路向南返回,被前秦的军队追击,损失惨重,就是司马勋从子午谷出发,孤军没有支援,也被前秦的军队袭击,败退回到汉中。桓温驰出潼关,直接抵达襄阳,由晋廷派使者慰劳,这里就不再详细叙述。只是桓温曾经自命不凡,私下把自己比作司马懿、刘琨,有人说他像王敦,大大违背了他的心意。等到往返西南,得到一个巧作的老婢女,过去是刘琨的妓女,和桓温初次见面,就潸然泪下。桓温惊讶地问为什么?老婢女回答道:“您很像刘司空。”桓温听了很高兴,出去整理衣冠,又喊老婢女仔细询问,说和刘司空究竟相似不相似?老婢女慢慢地回答道:“脸很像,可惜太薄;眼睛很像,可惜太小;胡须很像,可惜太红;身形很像,可惜太短;声音很像,可惜太女性化。”桓温不禁神色沮丧,自己前往寝室,脱掉帽子解下衣带,昏睡了一昼夜。直到睡醒起床,还有好几天不见欢乐的面容。比不上刘琨,也并非真是遗憾的事。这暂且等到后面再说。
且说前秦主苻健,击退晋军后,正打算论功行赏。那丞相东海王苻雄,得病身亡,苻健听到讣告大哭,甚至吐血,边吐边说:“上天不想让我平定四海吗?为什么这么快夺走我的元才呢?”就像石勒哭张宾一样。元才就是苻雄的表字,苻雄身兼将相,权力与君主相当,却能谦恭守法,礼贤下士,所以威望一时很高,受到众人推崇。苻雄的次子叫苻坚,承袭苻雄的爵位,相传苻坚的母亲苟氏,曾经游览漳水,到西门豹祠中祈求生子,西门豹是战国时魏国的臣子。这天夜里梦见与神交合,于是就有了身孕。西门豹曾经禁止把女子送给河伯,难道此时反而作祟于苟氏吗?过了十二月生下苻坚,有神光从天而降,照在宫廷中。苻坚出生时背上有红色的纹理,隐约形成字,仔细辨认,乃是“草付臣又土王咸阳”八个字。祖父苻洪很是奇异,因而把臣又土三个字,拼成一个字,取名为坚。苻坚自幼就聪明,容貌出众,手臂垂下来超过膝盖,眼睛有紫光,长大后,很有孝行,博学多才。苻健曾经梦见天使降临,命令拜苻坚为龙骧将军,等到睡醒后,认为是奇异的事,于是在曲沃设坛,立即将龙骧将军的印绶,亲自授予苻坚,并且嘱咐说:“你的祖父曾经接受这个称号,现在你是神明所命,应当想着继承祖父的功业,不要让神明蒙羞。”苻坚叩头受命。此后努力激励自己,广泛招揽英雄豪杰,如略阳名士吕婆楼、强汪、梁平老等,都与他交往,成为苻坚的羽翼。苻坚因此在关中声名远扬,不亚于他的父亲。也为下文做了铺垫,苻坚既然承蒙父亲的荫庇,得以承袭王爵,此外如淮南王苻生,因为功劳晋升为中军大将军,平昌王苻菁,升任司空,大司马雷弱儿,代替苻雄担任丞相,太尉毛贵,晋升为太傅,太子太师鱼遵,担任太尉,只是太子苻苌箭疮再次发作,竟然去世。苻健因为谶文有“三羊五眼”,怀疑苻生应当应验谶文,于是立苻生为太子。任命司空平易王苻菁为太尉,尚书令王堕为司空,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。不久,苻健忽然患病,不能处理政事。平昌王苻菁,阴谋自立,独自率领军队进入东宫,想要杀死太子。偏偏太子苻生入宫侍奉疾病,无法搜寻,白白费了一番力气。心想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移兵攻打东掖门,谎称主上已经去世,太子暴虐,不能做君主,借此煽动军心。没想到秦主苻健勉强支撑着出宫,亲自登上端门,陈列士兵自卫,并下令军士,迅速诛杀祸首,其余的人都不追究。苻菁的部众看到苻健还活着,当然惊愕,都扔掉兵器逃跑。苻菁也拍马想要逃走,被苻健指挥亲军,出门追捕,把苻菁抓住,当面列举他的罪状,斩首示众。其余的人一概赦免,就回宫了。过了几天,苻健病情加重,授予叔父武都王苻安为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,一面召入丞相雷弱儿,太傅毛贵,太尉鱼遵,司空王堕,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右仆射段纯,吏部尚书辛牢等人,嘱咐后事,让他们接受遗命辅佐朝政;并且对太子苻生说:“六夷的首领,以及贵戚大臣,如果有不听从你的命令,应该设法尽早除掉,不要给自己留下祸患!”教唆恶人行恶,能不迅速导致混乱。苻生欣然接受教导。又过了三天,苻健就病逝了,年龄三十多岁。如何处置韩氏呢?太子苻生当天即位,大赦境内,改年号为寿光。群臣都进谏说:“先帝刚刚去世,不应该当天改年号。”苻生勃然大怒,叱退群臣。接着命令宠臣追究提议的人,原来是右仆射段纯倡导的,于是指责他违背诏令,立即判处死刑。总算严格遵守先皇的命令。不久追谥苻健为明皇帝,庙号世宗,尊母亲强氏为皇太后,立妻子梁氏为皇后,任命太子门大夫赵韶为右仆射,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,董荣为尚书。这三人向来因为谄媚阿谀受到宠幸,所以同时被提拔。又封卫大将军苻黄眉为广平王,前将军苻飞为新兴王。这两个苻氏原本是宗室,只是也和苻生关系亲密,因此得到封赏。任命大将军武都王苻安兼任太尉,弟弟晋王苻柳为征东大将军、并州牧,出镇蒲坂。魏王苻庾为镇东大将军、豫州牧,出镇陕城。二王接受任命辞行,由苻生亲自饯送,顺便闲逛,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妇人,跪在道路旁边,自称是强怀的妻子樊氏,希望为儿子强延请求封赏。苻生就问道:“你的儿子有什么功绩,胆敢请求封赏?”妇人回答道:“我的丈夫强怀,之前与晋军作战阵亡,没有得到抚恤。现在陛下刚刚即位,赦免罪过铭记功绩,我的儿子还在角落里,所以特地来求恩,希望沾沐皇恩。”苻生又叱责道:“封赏必须由我斟酌颁发,岂是你能胡乱请求的?”那妇人还不知道进退,仍然趴在地上,哭诉丈夫的忠烈,喋喋不休。当下惹恼了苻生,他取弓搭箭,嗖的一声,箭射穿了妇人的脖子,妇人辗转死去。苻生也怏怏不乐地回宫了。过了一天上朝,中书监胡文,中书令王鱼上奏说:“近日有客星出现在大角星,荧惑星进入东井,大角星是帝座,东井是秦地的分野,恐怕不出三年,国家有大丧,大臣被杀,希望陛下修养德行消除灾祸。”苻生沉默不答。等到退朝后,饮酒解闷,自言自语说:“星象显示有变,难道一定应在我身上?我想皇后和我,一起统治天下,如果皇后死了,就应了大丧,毛太傅呢,梁车骑呢,梁仆射呢,都是接受遗命辅佐朝政的大臣,难道应该被杀吗?”胡思乱想。近侍听了,还以为他是醉话,莫名其妙,谁知道过了几天,他竟然拿着利刃,走进中宫。梁后看到御驾到来,当然起身相迎,话还没开口,刀已经砍到脖子上,转眼间倒地身亡,香消玉殒。这难道是他父亲教他的。苻生杀了梁后,立即传旨让宠臣,去拘捕太傅录尚书事毛贵,车骑将军尚书令梁楞,左仆射梁安,不必审问,直接押到法场,一同斩首。毛贵是梁皇后的舅舅,梁安更是皇后的生父,梁楞也和皇后同族,朝臣都怀疑这些外戚贵戚,有什么谋逆的事情?哪知道他们并没有罪过,只是因为胡文、王鱼的几句话,就白白地丢了性命,这真是可悲可痛啊!
苻生于是调任吏部尚书辛牢为尚书令,右仆射赵韶为左仆射,尚书董荣为右仆射,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。赵韶、赵诲有堂兄名叫赵俱,曾经担任洛州刺史。苻生原本想要征召赵俱担任尚书令,赵俱托病坚决推辞,并且对赵韶、赵诲说:“你们不顾及祖宗,竟敢做这种灭门的事?想想毛贵、梁楞有什么罪,竟然被杀?我有什么功劳,却能升任宰相?我情愿快点死,不忍心看你们被灭族。”不久,果然因为忧愤而死。丞相雷弱儿,刚直敢言,看到赵韶、董荣等人当权,引导君主作恶,往往当面指责,不肯稍加宽容。董荣等人于是暗中进谗言,诬陷他谋反,苻生就杀死了雷弱儿,连同他的九个儿子、二十二个孙子。雷弱儿是南安羌人的首领,向来得到羌人的信服,到无辜被杀,羌人当然怨恨苻生。苻生不以为意,名义上在居丧,仍然游玩饮酒自若,弯弓露出刀刃,出来接见朝臣,锤子、钳子、锯子、凿子,都放置在身边。即位没多久,凡是后妃、公卿,下到奴仆,已经被杀了五百多人。司空王堕,又被董荣诬陷,说是天变与此有关,把他处斩。王堕的外甥洛州刺史杜郁,也连坐受诛。
有一天,苻生在太极殿召集宴请群臣,命令尚书辛牢担任酒监,一概让群臣喝醉为止。群臣喝到都醉了,辛牢担心他们失仪,不便强行相劝。苻生大怒道:“你为什么不让人喝酒,竟然坐视不管?”说到这里,手中已经拿过雕花的弓,搭箭射去,正好射中辛牢的脖子,辛牢当即倒地死亡。吓得群臣魂魄飞扬,不敢不满杯强饮,甚至醉卧在地上,丢了帽子散了头发,吐了食物弄脏了衣服,弄得一塌糊涂。苻生反而拍手欢呼,引为大乐,又连着喝了好几大杯,也自己觉得支撑不住,才转身回去睡觉了。群臣如同得到恩赦,才踉跄散去。
过了一年的二月,苻生指示征东将军晋王苻柳,命令参军阎负、梁殊,出使凉州,招抚劝谕归附。凉州牧张重华,自从击退赵兵后,重任谢艾,凡事都和他商量。(应第五十回)偏偏庶长兄长宁侯张祚,与内侍赵长等人,内外勾结,一起诬陷谢艾,惹得张重华也起了疑心,调谢艾为酒泉太守。从此张重华不免骄傲懈怠,很少接见宾客僚佐。晋廷曾经派遣御史俞归,册封张重华为侍中,都督陇右、关中诸军事,封西平公,张重华正谋划做凉王,不愿意接受诏令,经过俞归再三劝导,才不再说话。接着因为燕降将王擢,被前秦逼迫,率领部众投奔凉州,就任命王擢为秦州刺史,让他与部将张弘、宋修,会合兵力攻打前秦,被前秦将领苻硕打败,掳去了张弘、宋修,只有王擢得以脱身逃回。张重华没有给王擢定罪,再拨给部众二万人,让他收复秦州。王擢感激思奋,拼死报恩,果然大败苻硕,仍然夺回了秦州。张重华于是上表晋廷,请求会师讨伐前秦。晋廷只是派遣使者慰谕,实际授予张重华为凉州牧。张重华因为晋廷没有出兵,也不敢贸然用兵。
天下不如意的事,十件常有八九件,最难堪的是宫廷内部出丑,破筐难以遮羞,防不胜防,说也没法说,于是让一位年富力强的藩帅,患上心病,郁郁而亡。史书没有详细说明张重华的病因,作者读书有所发现,所以有此论断。张重华的嫡母严氏,居住在永训宫,生母马氏,居住在永寿宫。马氏本来有姿色,被张重华的父亲张骏所宠爱,张骏去世时马氏将近四十岁,还是容貌丰美,眉如蛾黛。当中有一个好色之徒,暗暗垂涎,靠着宗室的近亲关系,阿谀谄媚,出入宫禁,侍奉床帷,费了许多心思,竟然把马氏勾搭上了,演成了一段不正当的缘分。那马氏的美貌如同宣姜,淫荡如同夏姬,倒也不惜屈尊降贵,甘愿献出禁脔,两人朝宿暮栖,非常亲昵,只瞒过了一个张重华。后来时间久了,不免暴露,竟然被张重华得知,懊恼得不得了。您道这个淫夫是谁?就是张重华庶长兄长宁侯张祚。张祚虽然不是马氏所生,名分上也称母子,此时以子奸母,怎能不让张重华恨死?张重华想要诛杀张祚,计划还没确定,忽然有马厩的士卒来报,厩里的四十匹马,一夜之间都自己截断了尾巴,又让张重华惊愕得很,只恐怕诛杀张祚会发生变故,不敢直接行动。不久十月打雷,中午出现三足鸟,变异不断出现,更让张重华寒心,又忧又愤,竟然生病,渐渐沉重起来。于是任命儿子张耀灵为世子,并且亲手诏书征召谢艾入宫侍奉。谢艾还没到,张重华已经去世,年仅二十四岁。(《晋书》作二十七岁)在位只有八年。
张耀灵刚到十岁,承袭父位,内事由祖母马氏做主,外政当然被伯父张祚把持了去。名义上是伯父,实际上可以称为祖父了。右长史赵长、尉缉等人,向来和张祚暗中往来,结为异姓兄弟。到这时假托遗命,授予张祚为抚军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张祚还不满足,又唆使赵长等人提议,说时势艰难尚未平定,应该立年长的君主,一面自己请求马氏,请求依从他们的意思,立自己为主。马氏自身已经委身于张祚,哪有不依从的道理?这是枕席上效劳的好处。当下废张耀灵为宁凉侯,由张祚自立,称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凉州牧、凉公。张祚得志之后,索性大肆淫虐,张重华的妃子裴氏,正值青春年华,也生得妩媚动人,他竟然召她入室,逼迫她陪睡;就是张重华的妾侍,都胁迫与他淫乱,甚至未出嫁的妹妹,也公然纳入,轮流奸污。凉州的人士,争相吟诵《墙茨》三章,作为讽刺,张祚哪里管什么舆论,只管自己快意肉欲,彻夜寻欢罢了。
到了第二年正月,赵长、尉缉等人,又上书劝进,张祚就在谦光殿中,僭越登上王位,(《晋书》作帝位,但看他尊三代为王,应当是称王无疑)建立宗庙,设置百官,郊祀天地,使用天子的礼乐,下达诏书说:“中原丧乱,华夷没有君主,因此勉强顺从众人的请求,代理行使大统,等到能够扫平二京,再迎接皇帝回到旧都,在天阙谢罪”等等。先前凉州遵循晋朝的正朔,不曾改元,只是沿用愍帝建兴年号,直到张祚篡位时,还称建兴四十一年,到这时才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,赦免死刑,赏赐鳏寡粟帛,给文武官员各晋升一级爵位,追尊曾祖张轨为武王,祖父张实为昭王,从祖张茂为成王,父亲张骏为文王,弟弟张重华为明王。立妻子辛氏,次妻叱干氏,都为王后。为什么不立马氏、裴氏?长子张泰和为王太子,次子张庭坚为建康王,弟弟张天锡为长宁王,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凉武侯。这天晚上,天空有光,形状如同车盖,声音如同雷霆,震动城邑。第二天,大风拔起树木,中午如同黄昏。张祚反而诱杀谢艾,大肆施展淫威。尚书马岌,直言进谏被免职;郎中丁琪,再次进谏被杀。恰好晋征西大将军桓温入关,(见前文)秦州刺史王擢,当时镇守陇西,派遣使者告诉张祚,说:“桓温善于用兵,如果攻克前秦,必然会波及凉州。”张祚不禁惶恐畏惧,又担心王擢趁急反叛,仍然召回马岌恢复官职,与他谋划刺杀王擢。秘密派遣心腹将领前往陇西,没有得手,反而被王擢查出杀死。张祚得到报告更加惊恐,召集士卒,借口东征,实际上想要西保敦煌。接着听说桓温已经南归,又派遣平东将军牛霸等人攻打王擢。王擢抵抗作战失利,投奔前秦。河州刺史张瓘,是张祚的宗室,在外镇守枹罕,兵马强盛,张祚常常加以猜忌,容忍了一年多,不能再忍耐,就派遣部将易揣、张玲,带领步骑兵一万多人,前往攻打张瓘,并且发兵三十多路,分别围剿南山的各个夷族。张掖人王鸾,向来通晓术数,入宫对张祚说:“军队不可以出行,出去一定不能回来。凉州将会有大的变故,不可不防。”张祚叱责为妖言。王鸾就直接陈述张祚的罪恶,说他无道的三件大事,惹得张祚怒气冲天,立刻命令推出斩首。王鸾到了法场大喊道:“我死后不出二十天,兵败王死,一定难以幸免了。”想必王鸾也自知该死,所以自己来招惹灾祸。张祚不但杀了王鸾,还诛灭王鸾的家族,然后发兵,再派遣张掖太守索孚,去取代张瓘。张瓘不肯依从命令,斩杀索孚誓众,出击易揣、张玲。张玲正在前面渡河,张瓘的军队突然到来,猝不及防,被打得落花流水,都落入洪水中。只有易揣还在岸上,单人匹马逃回。张瓘于是渡河追击,直接逼近凉州,并且传檄州郡,打算废掉张祚,仍然立张耀灵。骁骑将军宋混,和弟弟宋澄聚集部众响应张瓘,引领张瓘一起前进。张祚情急仓皇,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,暗中命令亲将杨秋胡,进入东苑,拉死张耀灵,埋在沙坑中。他还以为是斩草除根,免得外兵有借口,哪知宋混等人更加有理由,为张耀灵穿白色丧服举哀,一片白旗白甲,直捣姑臧。姑臧就是凉州的治所,张祚更加着急愤怒,命令拘捕张瓘的弟弟张琚和张瓘的儿子张嵩,先打算诛杀。张琚和张嵩召集市民几百人,到处传呼道:“张祚淫虐无道,我们的父兄纠集义兵,已经到了城东,如果再敢与张祚同恶,无故抓人,罪及三族。”士兵百姓等人都袖手旁观,不敢干预。张琚、张嵩等人就杀死门吏四百多人,破关招纳外军。张祚躲避到神雀观,张祚的将领赵长等人害怕获罪,急忙进入内阁,呼喊马太后出谦光殿,改立张耀灵的弟弟张玄靓为主,一面大开宫门,迎接宋混等人进入殿中,顿时齐声说已经平定叛乱,就出宫观慰劳,谁知殿外排列的,都是宋混等人的军队,此时已经无从躲避,只好拔剑大喊,命令左右死战。左右没有一个答应,纷纷躲避离去。从前极力逢迎的赵长,反而手持长槊,向张祚乱刺。张祚仗剑招架,短剑比不上长槊厉害,竟然被刺中面颊,鲜血直喷,自己知道不能再战,还是逃命要紧,于是转身就跑,跑到万秋阁。迎面来了一个厨子,持刀劈来,正好砍中张祚的头,当即晕倒在阁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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